宿舍里死寂一片。只有杨烨粗重而逐渐平复的喘息声，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油炸食物和糖浆的混合气味，证明着刚才那场如同风暴般的进食并非幻觉。

王涛僵立在门边，手里那个被捏变形的汉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。他脸色惨白，嘴唇哆嗦着，看着杨烨的眼神，像是在看一头刚刚撕碎了猎物、正在舔舐爪牙的陌生猛兽。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，缠绕着他的心脏，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
“烨……烨哥？”王涛的声音带着哭腔，每一个音节都抖得不成样子，“你……你还好吗？”

杨烨缓缓抬起头，目光落在王涛脸上。那眼神不再有之前的惊悸和茫然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、如同被寒泉浸过的锐利，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。他伸出舌头，舔掉嘴角残留的一抹黏腻的番茄酱，动作带着一种新生的、略显生硬的协调感。

“嗯。”杨烨的声音依旧沙哑，却异常平稳，甚至透出一丝奇异的金属质感，“没事了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桌面和地上掉落的汉堡，补充道，“饿坏了。”

这个解释苍白得可笑。但王涛看着杨烨那平静得过分的脸，看着他眼中那令人心悸的冰冷锐光，所有质疑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他只能僵硬地点点头，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的木偶。

“那……那我去收拾一下……”王涛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过去，开始机械地捡拾散落满地的包装纸和空杯，动作僵硬，眼神始终不敢与杨烨对视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隔阂。

杨烨没有理会王涛的恐惧。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沉浸在自己身体内部那微妙的变化里。胃部那个被高热垃圾填满的巨大黑洞，此刻正缓缓释放着一股微弱却持续不断的“暖流”。这暖流如同涓涓细流，精准地、源源不断地涌向他大脑深处，抚平了颅内钢针搅动般的剧痛，滋润着灼痛干涸的视神经。

力量感，微弱却真实。如同枯井深处重新渗出的泉水，正一点一滴地充盈着他近乎枯竭的身体。眩晕和虚弱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……清醒。一种冰冷、锐利、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清醒。

代价，则是那场近乎非人的饕餮盛宴。

杨烨低下头，看着自己沾满油渍的手。皮肤下的血管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，隐隐透出一种极其微弱、转瞬即逝的、如同劣质电路板通电般的淡蓝色微光。那光芒黯淡得几乎无法捕捉，却真实存在。

能力……能量……消耗……补充……

一条冰冷而清晰的逻辑链条，在他重新校准的意识中瞬间成型。

那诡异的“看透”之力，并非凭空而来，也绝非没有代价。每一次强行穿透物质的表象，直视其内在的冰冷骨架，都在疯狂燃烧着他身体储备的能量！如同一个功率巨大的探照灯，瞬间点亮，瞬间耗干电池！

而他刚才那如同野兽般的疯狂进食，就是在给这盏危险的探照灯，强行灌注燃料！低效、粗暴，但……有效！

一个念头，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兴奋和冰冷的决绝，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苗，骤然在杨烨心中升腾而起。

验证它！

他需要验证这条逻辑链！需要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！需要……掌握它！哪怕这力量是诅咒，他也必须握紧这柄双刃剑的剑柄！否则，下一次面对那猩红的注视，他依旧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！

杨烨的目光，如同最精准的探针，缓缓移向宿舍那面布满污渍、贴着廉价海报的墙壁。

集中精神……穿透它！

意念如同无形的钻头，带着明确的目标，狠狠刺向墙壁的表层！

嗡！

熟悉的低沉震颤瞬间在颅腔内响起！眼球内部的压力剧增，带来熟悉的灼胀感！但与之前在地下通道和医院急诊室的被动触发不同，这一次，是他主动的、有意识的驱动！

视线艰难地“沉”入墙壁。白色的涂料层如同融化的蜡，迅速模糊、透明。接着是粗糙的抹灰层，颗粒状的质感纤毫毕现。再往下……是坚硬的红色砖块结构，灰白色的水泥砂浆接缝清晰得如同刻印……

这一次，杨烨没有停止！他咬紧牙关，忍受着大脑深处传来的、如同钻头搅动般的剧痛，将所有的意念和刚刚补充的那点可怜的能量，全部灌注到“看”的欲望上！

更深！穿透砖体！

嗡！嗡！

颅腔内的震颤加剧！视野边缘的黑暗如同墨汁般迅速晕染开来，细密的黑点疯狂闪烁！眼球传来撕裂般的剧痛！但杨烨的意志如同冰冷的铁钳，死死扼住了退缩的本能！

视线艰难地穿透了一层砖体！他“看”到了砖块内部相对均匀的、多孔的材质结构！再往下……是另一层砖体！然后是……隐藏在砖体后方、被保温材料包裹着的、冰冷的金属水管！水管的直径、锈蚀的程度、水流在管道内部流动时产生的微弱震动波纹……都清晰地映射在他的“视野”中！

比上一次在医院的走廊，更深！更清晰！

然而，就在他试图锁定水管更后方的结构时——

“噗！”

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杨烨口中喷出！猩红的血点溅在肮脏的地面和床沿上，触目惊心！

剧痛！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的剧痛！大脑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、挤压！眼球深处传来一阵灼热的、如同玻璃碎裂般的锐痛！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的血雾笼罩！所有的“穿透”景象如同断电的屏幕，瞬间消失！

“呃啊——！”杨烨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，身体猛地向后倒去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架床栏杆上！他蜷缩起来，双手死死捂住眼睛，指缝间再次渗出刺目的鲜红！

“烨哥！”王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，手里的垃圾袋啪嗒掉在地上。他惊恐地看着杨烨痛苦蜷缩的身影，看着他指缝间渗出的鲜血，看着他嘴角残留的猩红，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！“血！又流血了！烨哥！你到底在干什么？！”他想冲过去，却被杨烨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痛苦和近乎疯狂的气息震慑住，不敢上前。

杨烨蜷缩在床上，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虾米，剧烈地颤抖着。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的腥甜和气管撕裂般的剧痛。大脑一片空白，只剩下那灭顶般的痛苦和能量被瞬间抽干的、如同坠入冰窟的极致虚弱感！

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虚弱的深渊中，一丝微弱的、冰冷的清明，如同寒夜中的孤星，顽强地闪烁着。

验证……成功了！

主动驱动能力，穿透两层砖体和包裹物，直达内部水管结构！比之前的被动触发深入了至少一倍！虽然代价是惨重的——剧烈的反噬和瞬间的能量枯竭！

这条逻辑链……成立！

能力深度≈能量消耗≈身体承受极限！

他需要能量！更多！更高效的能量！

杨烨艰难地喘息着，缓缓松开捂住眼睛的手。指腹上沾染着新鲜的血迹，眼球依旧传来阵阵灼痛，视野模糊不清。但他眼中的光芒，却如同淬火的钢，冰冷而锐利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。

他挣扎着坐起身，无视王涛惊恐的目光，也顾不上嘴角和指缝的血迹。他的目光如同饥饿的秃鹫，死死盯住了王涛脚边那个掉在地上的、被他捏变形的汉堡。

“捡……起来……”杨烨的声音嘶哑破碎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带血的喉咙里挤出来，“给我。”

王涛看着杨烨那副如同地狱归来的模样，看着他眼中那令人胆寒的光芒，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。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，颤抖着弯腰，捡起那个沾了灰尘的汉堡，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，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。

杨烨一把抓过汉堡，没有丝毫犹豫，甚至没有拍掉上面的灰尘，张开嘴，对着那变形冰冷的食物，再次开始了粗暴的、近乎机械的吞噬！

咀嚼！吞咽！补充能量！

宿舍里再次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，以及王涛呆立在一旁、如同石化的身影。他看着杨烨嘴角流淌下的、混合着鲜血和食物残渣的暗红色液体，胃里翻江倒海，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咙。

怪物……他认识的烨哥……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！

……

接下来的几天，成了王涛生命中最漫长、最诡异、也最恐惧的日子。

杨烨几乎没有离开过那张下铺。他像一个能量黑洞，疯狂地吞噬着王涛买回来的所有高热量食物：成堆的汉堡、炸鸡、披萨、奶油蛋糕、大桶的冰淇淋、整箱的可乐……进食过程永远是那副令人胆寒的粗暴模样，仿佛那不是食物，而是维持他某种非人存在的燃料。

每一次疯狂进食后，杨烨就会陷入一种奇异的、冰冷的“静默期”。他不再痛苦蜷缩，而是盘膝坐在床上，双眼紧闭，如同老僧入定。但王涛能感觉到，一种无形的、令人心悸的“专注力”正笼罩着他。有时，他会突然睁开眼，目光锐利如刀，死死盯着墙壁、地面、甚至他自己的手掌，仿佛在“看”着什么常人无法理解的东西。每当这时，王涛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，下意识地远离。

而更让王涛感到恐惧的，是杨烨身体的变化。

仅仅几天时间！

杨烨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！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，颧骨高高凸起，眼窝深陷，使得那双时而冰冷时而疯狂的眼睛更加突出，如同骷髅上的两个窟窿。原本合身的旧T恤和裤子变得松松垮垮，挂在他身上，空荡荡的。手臂上，曾经因为送外卖和当保安锻炼出的、薄薄一层肌肉线条完全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可见的、如同枯枝般的骨骼轮廓。皮肤也失去了光泽，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和蜡黄。

他瘦得脱了形！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骨架！

然而，与这病态的消瘦形成诡异对比的，是杨烨身上散发出的某种……越来越强的“存在感”？

他的动作，虽然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感，却越来越精准、协调，甚至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……效率？比如拿起水杯，手指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，角度、力度都恰到好处。比如在进食的间隙短暂起身活动，步伐虽然虚浮，但落点却异常稳定。

更让王涛头皮发麻的是杨烨的眼神。当他不处于那种疯狂进食或冰冷“入定”状态时，偶尔扫过王涛的目光，冰冷、锐利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感，仿佛能直接看进他的骨头缝里！每次被这样的目光扫到，王涛都会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，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。

这天傍晚，王涛拎着两大袋新买的外卖，如同完成某种危险的任务，蹑手蹑脚地推开宿舍门。一股浓郁的炸鸡和芝士混合的油腻气味扑面而来。杨烨依旧盘膝坐在下铺，闭着眼，如同入定。他瘦削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，更像一尊蒙尘的、诡异的雕像。

王涛屏住呼吸，小心翼翼地将袋子放在桌上，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。他只想放下东西，立刻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。

就在他转身，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瞬间——

“站住。”

一个冰冷、平稳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，如同金属摩擦般，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。

王涛的身体瞬间僵硬！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！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，保持着伸手开门的姿势，一动不敢动。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。

他僵硬地、一寸寸地扭过头。

下铺上，杨烨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。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，在昏暗的光线下，闪烁着一种非人的、幽冷的微光，如同两点寒星，正冷冷地钉在他身上。

杨烨缓缓抬起一只枯瘦的手，指向王涛僵硬的右手手腕。

“你……”杨烨的声音毫无波澜，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铁板上，“右手腕尺骨茎突……陈旧性骨裂，愈合不良。桡骨远端……轻微骨密度异常，疑似早期应力性反应。”

王涛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！他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，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！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！

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伸出的右手手腕！那里……那里是他深藏心底、连父母都不知道的秘密！

小时候顽皮，从高处摔下，右手腕着地，当时疼得死去活来，肿得像馒头。怕被家里责骂，他偷偷忍着，只胡乱用布条缠了几天。后来肿消了，表面看没事了，但手腕却落下了病根，阴雨天会隐隐作痛，而且手腕转动的角度一直受到一点细微的限制！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！连医院都没去过！

杨烨……他怎么可能知道？！而且说得如此精确？！尺骨茎突？桡骨远端？骨密度异常？这些词他听都没听过！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王涛的声音抖得不成调，巨大的恐惧彻底淹没了他。他看着杨烨那双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冷光芒、仿佛能透视一切的眼睛，看着他那瘦骨嶙峋如同骷髅、却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身体……

“鬼……你是鬼……”王涛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彻底的崩溃，他再也无法承受，猛地转身，用尽全身力气撞开宿舍铁门，如同身后有厉鬼追赶，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，脚步声伴随着压抑不住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，迅速消失在楼道深处。

咣当！

铁门在惯性下重重关上，发出刺耳的撞击声，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。

宿舍里，再次只剩下死寂。

杨烨缓缓收回指着的手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有深陷眼窝中的那双眸子，在昏暗的光线下，闪烁着冰冷而幽邃的光芒，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。他低下头，看着自己枯瘦如柴、却隐隐蕴含着某种非人力量感的手掌。

变强了。

代价是……这副非人的躯壳？